《斜阳》:一面是日落,一面是日出

我想确信:人是为了恋爱和革命而生的。
——《斜阳》

太宰治最广为人知的作品大概是《人间失格》吧,那也是我看的第一本太宰治的书。彼时虽经历太少,还是个傻乐的大学生,依然在看完书之后阴郁了一阵子。由于这本书太出名了(在国内尤其)以至于很多人提到太宰治想到的全是自杀,颓废,阴郁等字眼,甚至能看到“喜欢太宰治的都是心理阴暗的变态”这种偏激的言论。作为一个公认积极乐观并且至今没有考虑过自杀的太宰治死忠粉,我觉得需要为太宰治粉丝正名一下。至于太宰治本治,我就不正名了,他就是喜欢自杀(笑)。

今天想说的这本《斜阳》,是我最喜欢的太宰治的长篇。该书写于1947年,《人间失格》的前一年,也是太宰自杀成功的前一年。这本书改编自太田静子的日记,书中的故事正是以静子与太宰治的经历为原型的。故事通过和子的第一人称自述以及和子阅读弟弟直治的书信的形式展开,交错着姐弟俩的自白并以此推动剧情。当时正值日本战败,全社会陷入一片混乱。姐姐和子与母亲共同住在伊豆山的别墅中。母亲患上了肺结核,下落不明已久的弟弟终于远归,却染上毒瘾。通过弟弟,和子认识了已婚作家上原。即使上原如实表明他的立场,和子依然义无反顾地希望为上原生下孩子。原本在旧道德中成长起来的和子,在参透了社会的谎言,悟出“人应当为恋爱和革命而活”时,不再拘泥于旧道德而只为得到了好孩子而感到满足,用其自身的行动进行“道德革命”。

书中借和子之口描述了当时日本社会的动荡不安,还有人们对此的态度。包括太宰治自身对此的态度:to be or not to be。他本人带着对政治局面的绝望随着直治的自杀一并逝去,同时,他对革命新生的向往寄托在了和子和她怀着的孩子身上。据说,太宰在临终前曾经对和子的原型静子说过:“因为你有了我的孩子,所以我们不能一起情死了”。而现实中的静子也确实如书中和子一般坚强,将其女治子抚养长大。

太宰治文风最标志性的一点,也是最受书迷喜欢黑粉诟病的一点,就是他无论写谁都会写成自己。书中虽然只有上原的原型是太宰,但是无论是和子(原型为静子)还是直治(原型为静子的弟弟,是太宰的书迷),这姐弟俩身上都能看到太宰的身影。但姐弟俩是完全不同的人,是太宰内心的两个相对立的面。

直治——

我伪装早熟,人们就传说我早熟。我伪装懒汉,人们就传说我是懒汉。我伪装写不出小说,人们就传说我不会写小说。我伪装说谎,人们就传说我说谎。我伪装有钱,人们就传说我有钱。我伪装冷淡,人们就传说我冷淡。然而当我当真痛苦得禁不住发出呻吟时,人们却传说我是伪装成痛苦的。
总有出入。

不,咱们丢开虚饰的伤感吧,你们知道我死一定会哭吧,但如果你们为我想想,想到我活着时的痛苦以及我从那讨厌的生命中完全解放出来的喜悦,那么我想,你们的悲伤就会逐渐消失。
对我的自杀大肆责难,说我应该活到底,但又不给我任何帮助,还得意洋洋地在口头上批评我,这样的人准是能满不在乎地劝天皇陛下开水果店的异想天开的大人物。

和子——

一直到现在,世上的大人都教导我们说,革命和恋爱是最愚蠢最可恶的东西。在战前和战争期间,我们也都那样想,可是战败以后,我们不再信赖那些大人了,觉得一切只有同那些人所说的相反才有真正的活路;我们还认识到革命和恋爱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正由于太好了,大人们才不怀好意地欺骗我们,说它们是不可以吃的青葡萄哩。我想确信:人是为了恋爱和革命而生的。

我不能忍受海港内滞积着的令人窒息的空气,即便港外有暴风雨,我也要扬帆起航。歇着的帆毫无例外都是污秽的。那些嘲笑我的人一准都是歇着的帆,他们什么事都不会干。

全书是以和子为第一视角写作的,但也通过和子阅读弟弟的书信写了不少直治为第一视角的自白般的文字。直治的所有自白,看的时候都像当年看《人间失格》时有着相似的那种悲伤的共鸣,而和子虽然共鸣感也很强,但更多的是向死而生的顽强感。大概是因为有静子的日记作为原型和素材,这本书里太宰用女性口吻进行写作简直驾轻就熟,个人认为是超过《女生徒》的。弟弟直治代表的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太宰治最阴郁的一面。而也许是因为受到了静子的影响,姐姐和子代表的恰恰是太宰内心最光明的一面。人们说太宰治看轻生命,然而我觉得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认真。恰恰是因为过于认真,才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当然,书中的上原也是太宰的第三个面,作为“无赖派作家”被大众所知的那一面。他自嘲为“明码标价的坏人”,然而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呐。相较于世间虚伪的大人物们,反而是这样明码标价的“坏人”更惹人喜欢不是吗?我觉得这也可以解释太宰治身为一个道德充满瑕疵私生活广受批判之人为何依然能得到这么多的拥护者的一个很好的理由。作为书迷,我们并不一定要拥护作者的黑暗面,但不代表我们不可以欣赏其对黑暗的描述。艺术之所以为艺术,即是因为它能够包容一切。

本书名为《斜阳》,即为倾斜的太阳,既可以把它看作日落,也可以看作是日出。它既可以代表旧道德,旧社会和旧贵族的黄昏,又可以代表新生革命力量的黎明。直治和母亲,都是同旧道德一并毁灭埋葬的贵族。而和子和上原,则是“道德过渡期的牺牲者”,是勇敢地和自身的旧道德和贵族身份划清界限并发动新道德革命之人。 而承受着苦难和折磨与旧道德抗争,明显比逃避一切而去死要辛苦多了。但这也是太宰治所崇尚的,套用一句话来说,就是“逃避虽然有用但是可耻”。

虽然他最后还是去死了就是了(我怕不是个太宰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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